编者按
你会让AI帮忙写文章,生成图片,那你会向AI倾诉你的苦恼吗?你会让AI做你的心理治疗师吗?你会在多大程度上,要把你现在已有的决策权让步给它?
《学会思考》推荐人之一、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胡泳教授提出,要警惕我们对待AI的“拟人化”倾向:即赋予AI大量人的属性,相信它会思考,会共情。这可能会导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危机。但对于AI导致人类失业的问题,胡泳教授却颇为乐观:只要你的工作立足于社会需求,就永远都有机会。
警惕人类对待AI的“拟人化”倾向
我觉得严格来说,更多需要我们开始思考和担忧的事情,不是人工智能将来会不会替代人类,而是眼下,在生成式人工智能之后的第二波——也就是“代理式人工智能”——到来的时候,当这些人工代理开始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、替我们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决策时,我们应该如何应对。
当AI出现在我们的日常业务场景,帮我们发文件,出现在医疗业、金融业、教育业、营销、供应链管理、法律行业———你在多大程度上要把你现在已有的决策权让步给它?这本质是我们如何跟机器相处的问题。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当下我们跟AI相处的一种倾向,叫做“拟人论”。
我们人类有着根深蒂固的拟人化倾向,比如我们认为猫会笑,其实猫真的会笑吗?难道不是我们赋予它的一个属性吗?如果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角度,我们会赋予有机生物甚至无机物很多人的属性。当然我们还会给人造物赋予人的属性,现在最明显的就是人工智能。
我觉得我们给人工智能赋予大量人的属性,是很危险的。比如你今天很高兴,说今天跟大模型说话了,我爸妈、我同学理解不了我,它却如此理解我,甚至可以做我的心理治疗师。
其实你在干什么呢?你在投射自己到它身上。你可以仔细自问一下,它真的是你的心理治疗师吗?他真的比你爸妈更了解你吗?当你有了这样的一种情感转移后,你就容易高估它的智力,然后认为它现在有自我意识了、有情感了,因此你就会更加坚信,总有一天这个有意识的、有情感的人工智能一定会替代我。但其实它只是在计算而已。
这是我们对于人工智能的一个根深蒂固的误区。我觉得这个误区始于图灵,因为他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问题,说机器会思考吗?
现在我们认为大模型一定会思考,因为它连推理都会了,而推理是一个思考过程。但我们可以仔细想想,它真的会思考吗?它的思考在何种意义上是思考?还是它只是在处理信息、在计算各种可能的概率、然后找到一个对于你来说概率最高的东西,再把那个东西放在你的面前,然后你认为它会思考了。
AI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关于信任——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?我怎么知道我所知道的信息是真的、对的?知道自己如何知道就涉及思考,但当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时候,信任危机就会发生,这样社会瓦解的可能性就极大地增加了,因为信任是我们社会的粘合剂。
严格地来讲,文明是极其脆弱的,薄得像一张纸。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讲,《蝇王》的故事中,把一些小男孩放到一个岛上,他们马上就展现出了人性中的黑暗,这是文学。心理学里著名的米尔格拉姆服从实验,在不算长的时间里,一个人就能变成一位法西斯。在这个意义上理解,为什么一些有识之士说AI会威胁人类文明,我觉得威胁人类文明的原因或者途径并不是人工智能会代替我们,而是会瓦解我们这个社会的信任,然后导致文明的崩塌。
该担心AI带来的失业问题吗?如何找到合适的就业方向?
我觉得AI引发的失业问题,在当下可能并没有那么耸人听闻。
第一,工业革命给我们的一个教训是,虽然时代更迭会消灭很多工作,但也会创造新的工作。
比如说工业革命最后导致大量的蓝领工人没有了,但我们发展了服务业,现在服务业的就业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传统的制造业了,这是有据可查的。
但是这个论据不是特别的有力,因为在人工智能时代,真的有可能消灭的工作比创造的工作多。因此,这个理由部分成立,但可能不是完全成立。
第二,我们也可以先尝试考虑——就算失业了,不工作又会怎么样?
大家不妨想想看,工作是从哪里来的?其实工作是工业社会赋予的。相信这时候会有很多人反对我说,不工作我怎么生活呢?
这就需要新的制度设计。比如说2020年,美籍华人杨安泽竞选美国总统,他的竞选纲领就是:你们技术公司获得了这么多红利,为什么不拿出来一些来分给我们?
每个美国人,每个月不管干什么,都给他发1,000块钱,这样,一年他就有12,000美元的无条件基本收入,那他就不会饿死,有了基本的保障。而有了基本保障以后,他就可以想办法说,我在不会饿死的前提下,再去琢磨自己应该干什么。
这样的最低工资保障制度是在向我们提醒,有一些本来应该就是全社会分享的红利,为什么只让技术精英单独来享受?这样的制度并不是纯粹的社会主义大锅饭,而是真的有一份是可以拿出来分掉的。
这听起来很乌托邦,例如这样的制度也许在美国能实行,但根据我们国家现在的国情,也能实行吗?
那么第三点,我们再回到和每个人切身相关的问题想想:到底该如何找到合适的就业方向?
我把适合干的事情分为三种:
● 第一种叫跟人打交道;
● 第二种叫跟事打交道;
● 第三种叫跟数据打交道。
第三种是这些年新兴起来的,以前没有。现在万事万物都需要数据,如果你的孩子会跟数据打交道,他大概能拿到最高的工资。比如他是搞人工智能的,他就真的能挣钱。
但是你的孩子可能对数据完全不在行。他不是这块料,可是,他没准是一个特别擅长跟事打交道的人,比如说他是一个极好的电工,那他就做电工;他会修汽车,他就去修汽车,他不会失业,而且还能挣得比较不错的一个工资。
再回头说第一种,叫跟人打交道,跟人打交道这个事情有很多种形式,比如我们大学教授也是跟人打交道,杨晓雷老师是律师,也做法律援助,他就是跟人打交道的;又比如说我们考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,是老龄社会的护工,而大量的人都应该转到这来,因为它在将来只会越来越缺,而且它是在可见的将来一定不会被机器人代替的。你不要被新闻给诱惑了,说将来我们养老靠机器人自己就能过,但是现在的机器人只能叫做“有一点点智能的机器”,离机器人差太远了。它能给你洗澡吗?它能协助你大小便吗?它真的能陪老人聊天吗?更别说精神需求了,离得特别远。
如果你的职业方向是往这个方向走,我觉得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,你都不会失业,而且你的收入不见得低。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月嫂的工资。比如在北京,以前都是一对夫妇一起打工,男的通常都在建筑队、装修队,而女的都是保姆、小时工。在这两年,你会发现男的地位开始直线下降,而女的地位直线上升,因为她们做的活不仅有需求,而且工资越来越高。
所以你要分析这个社会需求在哪里,比如有一个数据显示,中国现在宠物的数量超过了小孩的数量,那么你就赶紧别干母婴行业,而是往宠物行业走。我认为要是从这样一个社会需求的角度去想,就不用特别愁工作的事情,因为人的需求总是在的。
教育本身就是目的
一直以来,说服一个人接受教育,有一个很好用的“法宝”就是和他说“我能保证你找到工作”;而一旦找不到工作了,大家受教育的兴致一下子就下去一大半。
虽然现实是这样,但我要说这是完全错误的。
到了现在这个时代,你还老在想自己的孩子应该上什么专业、天天说哪个专业好、天天给他上补习班来让他好好地考那个专业,这个想法我觉得彻底不合适了。
因为将来哪个专业会好没有人知道,家长是100%不知道的,我们老师也不知道。
再从根上想,我特别反对的,是不要单纯地认为你受教育就是为了谋一个饭碗,这样就把教育想窄了。
有大量的事情,它的目的是为了别的,用康德的话来讲,叫“他律规定性”。桑德尔的著作《公正:该如何做是好?》里有一段模拟对话,问一个哈佛的学生为什么半夜3点的时候不睡觉,他回答说明天有一个课堂作业,他必须要在上课前完成;当追问他为什么要把课堂作业好好地写出来时,他回答说为了得一个高分;当追问他为什么要得高分时,他回答说为了毕业以后能进投行;追问为什么要进投行,他回答说为了进投行之后将来自己能单干,可以做对冲基金;再追问他为什么要做对冲基金时,他回答说因为喜欢吃龙虾,做了对冲基金就可以吃更多的龙虾了……
你会发现在他的回答中,所有的东西全是外部的,做一个事是为了做另一个事,每件事都是另一件事的工具。但是我们接受教育是为了将来谋一个饭碗吗?
错了,教育的目的就是教育本身。
我认为受教育比不受教育好的原因,不仅是因为你将来能找到工作,也是因为你受了教育以后,明白了我虽然只有100岁,但我可能可以活好几辈子,因为我有很多的活法,可以活得极其丰富。
本文原载于c计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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